环保展指出，在很多人眼中，水泥企业灰尘漫天，浓烟滚滚，工人都戴着口罩上班，个个灰头土脸。寒冬时节，行走在河北金隅鼎鑫水泥有限公司的厂区内，尽管刮着风，下着雪，却看不到飞尘，烟囱看不到冒烟，干净整洁的道路旁、树林中，在线监测仪器上数据不时地跳动，颗粒物排放小于5毫克/立方米、氮氧化物小于30毫克/立方米、二氧化硫小于10毫克/立方米……
从扬尘等无组织排放到厂区干净整洁，从高高冒烟的烟囱到超低排放，从包装车间的脏乱差到全封闭式无人智能发运系统，从机器轰鸣到全厂降噪。这是水泥行业超低排放改造带来的全新景象。
近日，生态环境部会同国家发展改革委、工业和信息化部、财政部、交通运输部联合印发了《关于推进实施水泥行业超低排放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这标志着我国继燃煤电厂、钢铁行业之后，又一行业全面实施超低排放改造，也将对全球水泥行业深度治理和绿色低碳高质量发展起到重要作用。
政策频发
1824年英国人约瑟夫·阿斯谱丁首次发明了硅酸盐水泥，并取得了水泥的专利权，命名为波特兰水泥，这在水泥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
水泥的横空出世，彻底改变了人类建筑历史，水泥、砂、石子、钢筋，哥儿四个组成硬邦邦的“钢筋混凝土”战队。作为国民建设的基础原材料，水泥在基本建设中的地位无可替代，这种无可替代的特性导致近年来水泥的产量随着建设需要的扩大在不断增加，随之产生的污染也在不断增加。
“水泥生产会产生颗粒物、二氧化硫、氮氧化物等污染物，是大气污染防治重点行业。”生态环境部环境工程评估中心冶金评估部高级工程师许红霞告诉《环境经济》，水泥行业是我国主要大气污染物和二氧化碳排放的第三大行业，二氧化硫、氮氧化物、颗粒物排放分别占全国工业排放的5.6%、17.1%、19.3%，二氧化碳排放约占全国总排放的13%。
事实上，关于水泥行业大气污染物的治理工作，我国一直都高度关注。
2013年发布的“大气十条”提到，加快重点行业脱硫、脱硝、除尘改造工程建设，新型干法水泥窑要实施低氮燃烧技术改造并安装脱硝设施。
2013年底，《水泥工业大气污染物排放标准》公布，规定的NOx排放限值由此前标准的800毫克/立方米收严至400毫克/立方米（重点区域320毫克/立方米），同时还增加了氨（NH3）和汞（Hg）控制指标，强化了臭味扰民和重金属污染的防治要求。虽排放浓度已腰斩，但仍然处在高位。
2020年6月，生态环境部印发《重污染天气重点行业应急减排技术指南（2020年修订版）》。这一技术指南首次以官方要求明确了水泥行业环保绩效A、B、C、D四级分级指标。其中A级要求达到了火电、钢铁行业相应超低排放要求。
2023年11月，生态环境部部长黄润秋主持召开部常务会议，审议并原则通过《关于推进实施水泥行业超低排放的意见》。
2023年11月30日，国务院印发《空气质量持续改善行动计划》的通知，提到要推进重点行业污染深度治理，高质量推进水泥行业超低排放改造。
2023年12月27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全面推进美丽中国建设的意见》，提到高质量推进水泥水泥超低排放改造。
环保展表示，今年的全国生态环境保护工作会议上的工作报告也指出，高质量推进钢铁、水泥、焦化行业超低排放改造。
生态环境部环境规划院大气所高级工程师王彦超告诉《环境经济》，当前，水泥企业实施超低排放已到“火候”，政策条件具备，技术路线成熟，不少水泥企业已在探索超低排放。
王彦超向记者进一步解释，火电是我国大气污染排放最早开始整治的行业，其大气污染物排放总量大，但工艺、烟尘成分简单，改造难度相对较小，因此标准提出的时间早，初始标准要求较为严格。目前，我国燃煤电厂排放水平达到天然气发电排放水平，也就是超低排放，打造成了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燃煤清洁发电基地。
“借鉴火电的成功经验，我国非火电行业超低排放标准也陆续出台”。王彦超表示，2018年，全国环境保护工作会议首次提出要在钢铁行业开展超低排放改造；2019年，生态环境部等五部门联合发布《关于推进实施钢铁行业超低排放的意见》，正式开启了我国钢铁行业超低排放改造的进程。目前，已经完成3.9亿吨粗钢产能企业全流程超低排放改造。
“随着火电、钢铁行业陆续实施超低排放改造，水泥等建材行业的大气污染物排放占比进一步提高。国家就开始考虑对水泥行业实施超低排放改造。”王彦超告诉记者，水泥行业对标钢铁行业，钢铁超低排放改造最复杂，涉及的工序、原材料、物料等非常多。水泥行业超低排放改造相对简单一些。
河北金隅鼎鑫水泥有限公司中控中心，工作人员专注地盯着电脑，实时监测水泥各项指标。陈婉/摄
“火电、钢铁实施超低排放改造的成熟经验为水泥行业超低排放推进实施奠定了良好工作基础。我们对水泥行业超低排放改造充满信心。”王彦超说：“通过调研和征求意见，我们发现基层生态环境部门和企业对《意见》的出台十分乐观。基层生态环境部门有了政策导向和政策抓手，工作更加便捷高效；在火电、钢铁行业实施超低排放的激励下，已有一些水泥企业开始探索水泥超低排放，超低排放已逐渐成为新建水泥生产线的标配，现有水泥生产线技术改造的目标。”
改造时序进度提前
记者注意到，《意见》主要目标，到2025年底前，重点区域力争50%水泥熟料产能完成改造，区域内大型国有企业集团基本完成有组织、无组织超低排放改造；到2028年底前，重点区域水泥熟料生产企业基本完成改造，全国力争80%水泥熟料产能完成改造。
王彦超告诉记者，《空气质量持续改善行动计划》中明确，大气污染防治重点区域为京津冀及周边地区、长三角地区和汾渭平原，但与此前相比，所涉及的城市范围有所调整。
此次行动计划将大气污染防治重点城市总数调整为82个。其中，长三角南部的城市PM2.5基本稳定达标，不再列入重点区域；苏、皖、鲁、豫四省交界地区城市PM2.5浓度较高，成为污染比较突出的地区，因此将山东南部、河南中南部等城市纳入京津冀及周边地区，更有利于开展大范围的区域联防联控，调整后的京津冀及周边地区从“2+26”城市扩为“2+36”城市。
京津冀及周边地区“2+36城市”，包含北京市，天津市，河北省石家庄、唐山、秦皇岛、邯郸、邢台、保定、沧州、廊坊、衡水市以及雄安新区和辛集、定州市，山东省济南、淄博、枣庄、东营、潍坊、济宁、泰安、日照、临沂、德州、聊城、滨州、菏泽市，河南省郑州、开封、洛阳、平顶山、安阳、鹤壁、新乡、焦作、濮阳、许昌、漯河、三门峡、商丘、周口市以及济源市。
长三角地区，包含上海市，江苏省，浙江省杭州、宁波、嘉兴、湖州、绍兴、舟山市，安徽省合肥、芜湖、蚌埠、淮南、马鞍山、淮北、滁州、阜阳、宿州、六安、亳州市。
汾渭平原，包含山西省太原、阳泉、长治、晋城、晋中、运城、临汾、吕梁市，陕西省西安、铜川、宝鸡、咸阳、渭南市以及杨凌农业高新技术产业示范区、韩城市。
许红霞告诉记者，重点区域有11个省份，已有7省份出台地方超低改造方案或地方标准，安徽、河南有近40%产能实施了有组织和无组织改造，水泥行业超低排放改造工作方面走在了全国前列。
例如，2021年，河南省发展和改革委印发关于完成超低排放改造评估监测钢铁水泥企业名单的公示，明确指出截至2021年5月底，安阳钢铁股份有限公司、天瑞集团郑州水泥有限公司等全省136家钢铁、水泥企业“有组织排放、无组织排放”完成了超低排放改造评估监测。
“重点区域的很多省份率先开展了水泥行业超低排放改造，积累了很好的经验，为全国范围内推进这项工作打下坚实基础。”许红霞告诉记者，同时也有不少非重点地区的水泥企业积极“备战”超低排放改造，如四川、福建的积极性很高。四川加强重污染天气重点行业绩效评级工作，水泥“当仁不让”；福建2023年出台了《关于全面实施水泥行业超低排放改造的意见》。
许红霞表示，通过现有基础，因此《意见》将重点区域水泥行业超低排放改造时序进度提前，要求2025年重点区域50%水泥熟料产能完成改造，2028年重点区域基本完成；全国到2028年底力争80%左右产能完成。
中国水泥协会副秘书长李琛对此也十分乐观。李琛公开表示，大气污染防治重点城市至少覆盖了5亿吨水泥熟料产能，涉及400余条水泥熟料生产线，其中央企国企产能占比高。到2025年底，测算重点区域需要完成超低排放改造的水泥熟料产能在2.5亿吨左右，其中大型国有企业集团基本完成超低排放改造。到2028年底，重点区域涉及的水泥熟料产能应当全部改造完毕。
“随着水泥行业化解过剩产能工作深入推进，无形中也助推水泥熟料企业超低排放改造完成进度提升。”李琛说，全国力争80%水泥熟料产能完成改造意味着届时约有15亿吨产能要完成改造，结合压减过剩产能工作推进可能有20%的产能退出，2028年底完成80%改造的目标要求，相当于全国存量水泥熟料企业和新改扩建项目全部要完成超低排放改造。
清洁运输是难题
近年来，随着工业企业超低排放治理的不断推进，很多企业在以生产工艺排放为代表的固定源污染得到了有效控制，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以运输排放为代表的移动源污染问题却日益攀升，而清洁运输作为企业超低排放改造与达标的重要考核项目，逐步成为企业未来的重点工作。
记者注意到，《意见》明确，进出企业的原燃料采用铁路、水路、管道、管状带式输送机、皮带通廊等清洁方式运输比例不低于80%；达不到的企业，汽车运输部分全部采用新能源或国六排放标准车辆。重点区域企业原燃料清洁运输比例达不到80%的部分采用新能源汽车替代，其他原燃料运输全部采用新能源或国六排放标准车辆。产品运输优先采用清洁运输方式，汽车运输全部采用新能源或国六排放标准车辆。厂内使用新能源运输车辆。非道路移动机械原则上采用新能源，无对应产品的满足国四及以上排放标准。
采访中，无论是参与政策的制定者还是企业纷纷表示，目前，在实施水泥生产线超低排放时，已有多种技术路线可选择，唯一存在的难题就是清洁运输。
“水泥企业超低排放改造，清洁运输作为超低排放的重要一环不可忽视，建立企业的清洁运输确保车辆合规运输，不断优化物流组织，提升清洁运输比例，才能实现绿色可持续发展。”许红霞告诉记者，在计划经济时期，水泥运输绝大部分走铁路。转入市场经济后，铁路运输逐渐淡出，渐渐以公路运输为主，辅以水运。具体而言，有的企业因生产地点远离矿山，就依靠公路运输来解决；有的企业具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临近码头，就走水运……
“水泥行业的清洁运输得加把劲。”王彦超告诉记者，水泥的清洁运输比钢铁更加严格，这一块涉及的资金投入比较大，现在很多水泥企业，运输一般都是委托第三方运输车队，签合同要求使用国六或者新能源的车辆，运输成本比国四要高。
“虽然国家有中央大气污染防治资金库，做超低排放的企业都可以申请这一资金，给予的支持比例一般可以达到50%，但是对于运输车辆的更换，目前尚未明确资金支持的政策。”王彦超表示，比如，企业有组织超低排放改造花费了5000万元，最多可以申请2500万元。
物流行业专家孔震公开表示，为确保《意见》顺利实施，政府应制定完备的补贴政策或提供其他形式的支持，以减轻国五车主的经济负担。今后，对于主动更新新能源或国六重卡的企业和个人，应给予一定的财政补贴，降低其初期投入成本。
此外，王彦超告诉记者，环保治理是一个系统性、持续性的过程，需要稳步推进，不宜操之过急。对于新能源车和非道路移动机械的推广，综合考虑其销量增速、企业改造进度等，提出分不同阶段推进的目标。“地方根据实际情况来制定车辆更换的时间，不能‘一刀切’。”
河北金隅鼎鑫水泥有限公司中控中心陈列着不同型号的水泥。陈婉/摄
速度服从质量
钢铁行业在开始时期，走过不少弯路。被生态环境部门取消超低排放公示的案例也不少。
王彦超表示，水泥等行业推进超低排放改造时一定要汲取教训，坚持“速度服从质量”。
那么，水泥行业高质量的超低排放改造应当如何开展？
王彦超告诉记者，首先，水泥行业超低排放改造要时间服从质量。各地相关部门应结合实际，制定水泥行业超低排放改造计划，将改造任务细化落实到具体项目，明确完成时间，加大政策支持力度。“切忌层层加码。”
水泥企业制定具体工作方案，力求做到企业领导真重视、资金真投入、实施真工程、管理水平真提升，确保按期高质量完成改造任务。
“其次，因地制宜选择成熟、高效、适用的环保改造技术。”王彦超表示，在技术路线选择时要把好关，不要一味贪图低价，要坚决杜绝最低价中标，严禁“豆腐渣”环保工程。超低排放改造往往需要不少的资金投入，工程量大、改造周期长，经不起反复折腾，不要把改造工程当成大规模的“试验田”。
第三，强化全产业链精细化环境管理。通过加强自动监测、过程监控和视频监控设施建设等，提升全产业链精细化管理水平，确保水泥企业稳定达到超低排放。安装自动监控设施并与生态环境部门联网；在主要生产装备和污染治理设施安装分布式控制系统，在重点环节安装高清视频监控设施；建设全厂环境管控平台，系统记录有组织排放、无组织排放相关监测监控和治理设施运行情况，及清洁运输情况。
第四，做好宣传解读。加强政策解读和宣贯工作，确保让相关部门、地方、企业等理解好、把握好、落实好《意见》相关要求。
值得一提的是，对于已经达到超低排放要求的企业，生态环境部的态度很明确：不支持“鞭打快牛”。
据悉，生态环境部不支持对已经全面达到超低排放要求的企业提出进一步的“超超低”改造要求。主要原因是，超低排放改造不仅仅是末端治理设施的改造，而是一项系统工程。实现连续稳定超低排放并不容易，需要进行系统的升级改造，需要企业大量的资金投入，需要成熟的技术研发，需要较长的改造周期。不能频繁加码扰乱企业正常生产，让企业无所适从。在环境效益不明显的同时增加企业负担，甚至可能逼迫企业造假。
加大政策红利
达标排放是企业的法定责任，超低排放是鼓励导向，对于达到超低排放改造要求的企业加大支持力度，充分激发企业改造的内生动力。
如何才能让企业对于超低排放改造由“要求做”变成“主动做”，王彦超列举了环境税优惠、不停产限产、差异化环保管理等政策红利，条条分量十足。
一是对于完成超低排放改造的企业应加大政策支持力度。全面稳定达到超低排放的企业，可享受环境税优惠、环境保护专用设备购置税优惠等。
“地方可根据实际情况，对符合条件的超低排放改造项目给予支持。”王彦超表示，按照环境保护税法有关规定，对实现超低排放的水泥企业给予税收优惠。落实购置环境保护专用设备企业所得税抵免优惠政策。
2018年施行的环境保护税法明确，纳税人排放应税大气污染物或者水污染物的浓度值低于国家和地方规定的污染物排放标准30%的，减按75%征收环境保护税。纳税人排放应税大气污染物或者水污染物的浓度值低于国家和地方规定的污染物排放标准50%的，减按50%征收环境保护税。
“与此同时，鼓励银行机构给予水泥企业信贷支持用于超低排放改造，支持符合条件的企业发行债券进行直接融资，募集资金用于超低排放改造等领域。”王彦超告诉记者，通过全国碳排放权交易市场，对在超低排放改造时统筹开展减污降碳改造，实现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的企业形成正向激励。
王彦超补充道，各级大气污染防治资金可对符合要求的水泥超低排放改造项目予以支持。
二是实施差异化环保管理政策。对有组织排放、无组织排放和清洁运输全面达到超低排放要求并评定为A级绩效的企业，在重污染天气应急期间可不停产不限产。
王彦超表示，对于已完成超低排放改造并公示的水泥企业，可开展A级绩效评级工作，减少错峰生产时间；完成A级绩效评定的，重污染天气预警期间可采取自主减排措施。未按时限要求完成超低排放改造的水泥企业，重污染天气预警期间依法严格落实应急减排措施。
同时，对已评定为A级的企业可对照超低排放指标要求进行改造。推动建立统一的高耗能行业阶梯电价制度，鼓励有条件的地区制定基于污染物排放、能耗、温室气体排放的信贷金融等政策。
“当然，这不能仅仅是一句空话，地方生态环境部门要赢得企业的信任，一定要言而有信，说到做到，切切实实让企业享受到政策红利。”王彦超说，让做得好的企业生产空间更大了，更有市场竞争力了，企业才更有动力去做超低排放改造。如此，才能鼓励“先进”鞭策“后进”，提高企业超低排放改造的积极性，同时营造公平竞争、健康有序的发展环境。
值得一提的是，水泥行业超低排放改造任务目标全部实现后，预计将会带来较好的环境、社会、经济效益。
环保展指出，生态环境部大气环境司有关负责人就《意见》答记者问时表示，环境效益方面，预计水泥行业氮氧化物、颗粒物排放量将大幅下降，有效推动水泥集中城市和区域细颗粒物（PM2.5）浓度下降。同时，通过积极鼓励企业更多采取原料替代、燃料替代、煤气回收、节能减污降碳改造、清洁运输改造等源头防控措施，推动行业和全社会碳排放量下降，产生显著的降碳效益。社会效益方面，水泥行业改造后粉尘排放大幅减少，将显著降低对企业员工和周边居民的健康危害。经济效益方面，超低排放改造能够带动新能源汽车和节能环保等产业发展，有效拉动社会投资形成新的绿色经济增长点。以超低排放改造为抓手，还能有效推动水泥行业绿色低碳转型，促进行业高质量发展。
（文章来源： 环境经济杂志）
